当晚,我回家向妻子摊牌。她正在厢房里用簸箕扇簸绿豆。这活儿技术难度很高,但她干得很熟练。灯光下,随着她的双手上下左右地颠动,成千上万粒绿豆跳跃滚动,时而在前,时而在后。绿豆中的杂质从簸箕口飞了出去。
“忙什么呢?”我没话找话说。
“他爷爷托人捎来的绿豆。”她看我一眼,用手从簸箕前部往外拣着大粒沙石,说,“这是他爷爷亲手种的,别的东西烂了就烂了,这个不能糟蹋,簸簸,生豆芽给开放吃。”
她又簸起来,绿豆刷刷地响着。
“合作,”我一狠心,说,“我们离婚吧。”
她停下手,怔怔地望着我,似乎没听明白我的话。我说:
“合作,对不起你,我们离婚吧。”
簸箕在她胸前慢慢低垂着,低垂着,先是有几个、十几个、几百个绿豆滚出来,然后,成群结队的绿豆如一道绿色的瀑布,倾泻到地上。成千上万粒绿豆在水磨石地面上滚动。
簸箕从她手中落地。她的身体摇晃着失去了平衡,我想上前搀扶她,但她已经倚靠在放着几棵大葱、几根干巴油条的案板上。她捂着嘴巴,呜呜地叫着,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。我说:
“确实对不起,但请你成全我……”
她猛地把手从嘴上甩开,用右手的弯曲食指勾去右眼下的泪,用左手的弯曲食指勾去左眼下的泪,咬着牙根说:
“等我死了吧!”
——《生死疲劳》by莫言
这本经典名著的读后感其实我在12月12日当日读完后就写过一遍,这边摘取我特别喜欢的一些感想重新复盘一遍。
其实主要还是实在是不想去写c语言结课作品,虽然明天上午就要答辩,但是潜意识就在抗拒,就给自己定这个小目标,写完后就去修bug。
我就像是亲眼看着那些孩子长大,然后猝然死去,就在苦尽甘来,即将迎来崭新的幸福的未来时,戛然而止。
——读《生死疲劳》by莫言 有感
在最初的最初,刚读此书时我还在昏昏沉沉的,宛若喝醉了般沉浸在作者的另一本魔幻现实小说《酒国》中,满脑子都是"驴屌""肉孩"这样的词汇。
待我翻开《生死疲劳》后,一声尖锐的枪响①把我钉在地上,血肉横飞,脑浆四溢。
小说开篇便通过阴曹地府来描写西门闹的冤屈,一瞬间我就联想到《1984②》中的友爱部,口中宣称和谐有爱,实则干的尽是些动用私刑的活儿,这阴曹地府的德行与其不相上下。
在梦幻中浮沉的我此时还没发现莫言先生的阴暗,脑中还循环播放着他的挚友余华先生那句著名的"把快乐留给自己,把悲伤留给读者",仓促间被推入了农业合作化时期——和《酒国》一样,此书也有一个"莫言",而他就在此时诞生于世,他把自己描写成一个满口投机耍滑的作家,这与《酒国》里身为大作家的莫言全然不同。
我幻想西门驴和母驴韩花花的爱情会长久,却未曾想生活总要向现实低头,母驴低头紧跟主人离去;
我看到守寡的白氏,期盼白氏能够认出她那可怜的丈夫,却未曾想这实则是一出惊吓;
我见到西门闹的两个妾另寻他人结婚,本以为是背叛,却未曾想这其中另有隐情。
西门金龙和西门宝凤刚长大的时候我曾以为这是两个好孩子,而蓝解放则是一个倔孩子,哪知金龙那孩子没有他老子的一点好品行,反倒是坏的样样都粘,尤其是急功近利的焦躁模糊了他的双眼,逼死了他亲爹西门牛。
刁小三和西门猪斗了一生,最终在临死前和它和解,西门家也开始纠缠在一起,让我想起来了我下一本即将看的小说——《百年孤独③》——家族中第一个人会被绑在树上死去,家族中最后一个人会被蚂蚁吃掉。西门家的命运兴衰如纺锤上的织线般紧密结合在一起,也由此纺织出了一系列悲剧。
这里又让我想起来了《锈湖》——“一家人的宿命,只为复活一人。”有人说,这也是一种百年孤独。
书中对国家发展的各个时期刻画深刻入骨,从单干户蓝脸——我那时认为蓝脸这头"犟驴"就是老实本分但又固执的农民代表,再到文革时金龙一时失手开始被批斗——这个坏家伙终于被制裁了,再到毛主席去世——所有人都在迷茫和痛哭。
西门狗的故事便是离我们很近的年代了,很多都让我想起儿时看相簿里的老照片,属于父辈的故事,我看着西门猪把蓝开放为首的小辈救起,看着蓝开放从小学到高中,心中想的是蓝解放小时候被金龙威逼利诱加入公社的时候,和如今西门欢与蓝开放何其相像,但不同的是小孩的做法似乎增添了几分幼稚,而他们的父辈则早已成熟,年近半百。
最让我触动的是蓝解放提出要离婚的时候——黄合作的神态动作的描写让我感觉她此时就在我的面前[见上文摘抄]
——“这活儿技术难度很高,但她干得很熟练。灯光下,随着她的双手上下左右地颠动,成千上万粒绿豆跳跃滚动,时而在前,时而在后。绿豆中的杂质从簸箕口飞了出去。”黄合作干活熟练,平日里就没少操劳,虽然蓝解放并不爱这个可怜的女人,但是她依旧尽己所能的活着,同时也象征着她为母则钢的一面,这也是后文在雨天铲屎的伏笔。
——“这是他爷爷亲手种的(绿豆),别的东西烂了就烂了,这个不能糟蹋…”
这里指出了绿豆的重要性,也回顾了前面蓝解放收的山珍海味大多数其实都被浪费了->喂给了西门狗。
——“她停下手,怔怔地望着我,似乎没听明白我的话。”
这句话太神了,我就像是看到一个三四十岁的因为操劳而神情憔悴,因为家务许久未曾打理过的头发干枯的耷拉在脸边,我脑海中浮现的就是《香水(Perfume:The Story of a Murderer(2006))》开局那位在巴黎最肮脏的鱼市生产了男主角的母亲的形象,一个将青春和时间奉献给了家庭的女人,呆呆地抬头,看着你纠结但果断的脸。
——“簸箕在她胸前慢慢低垂着,低垂着,先是有几个、十几个、几百个绿豆滚出来,然后,成群结队的绿豆如一道绿色的瀑布,倾泻到地上。成千上万粒绿豆在水磨石地面上滚动。”
如果说前面那一句是神来之笔,那么这句话在文字中蕴含的情绪,心劳意穰,回应了前面“熟练筛出杂质的绿豆”“不能糟蹋的绿豆”我的心就这么被这个可怜的女人深深的牵动了,她是错的吗?未必,莫言先生用了很多笔墨来描写两个人婚姻的悲剧——他们一共就做了19次,唯一一次接吻也因为口臭而不了了之,蓝解放和庞春苗却是一切都是美好的,这像不像鲁迅和他的原配妻子的悲剧。
——“簸箕从她手中落地。她的身体摇晃着失去了平衡,我想上前搀扶她,但她已经倚靠在放着几棵大葱、几根干巴油条的案板上。她捂着嘴巴,呜呜地叫着,泪水从她眼里涌出来。”
这句话是上一句的继续,黄合作这么踏实肯干,吃苦耐劳的女人可能除了儿子外都没什么能让她哭出来,蓝解放的两句话就像是晴天霹雳一样,宣告着她的婚姻的终结,我想有时候父母辈可能会着急闺女嫁不出去从而无法独立生活,我家里就是这种心理,我也自知我作为独生女,虽不能说是娇生惯养,但也是得到了父母尽己所能做到的一切,我有一个同为独生女的表姐就被迫因为担心未来而相亲,生子,她本不想找另一半的,她让我看了她儿子有多难哄,话里意思是不让我坠入只能依靠男人,相夫教子的深渊。
黄合作就算是不嫁人,自己也能活得潇洒,但是为了冲喜,被迫下嫁一个丑陋的半边蓝脸男人,并且从未背叛过他,也一直作为糟糠之妻陪伴着蓝解放,她本来值得更爱她的男人,或者有个更光辉的未来,而不是被囿于这个家庭里。
“油条”这个词在黄合作身上就像是标签,一提起她就是油条,她只会做油条,家里什么山珍海味都被浪费了、她天天工作都是炸油条,整的身上都是油条味、她回乡都是骑自行车或坐公交车,带着几斤自己现炸的油条,她的一切都献给了油条和家庭。
——“她猛地把手从嘴上甩开,用右手的弯曲食指勾去右眼下的泪,用左手的弯曲食指勾去左眼下的泪,咬着牙根说:“等我死了吧!””
这是个多坚强的女人,我想了很多,也有很多话,它们滚到了嘴边却不知如何开口,怎么开口啊,这一段描写,瞬间就把黄合作整个人写活了!我真的就像是看到一个可悲的女人在面对另一半的背叛,虽然没有爱情,但是……但是也有这么多年的情感,这是怎么熬过来的啊,而父母辈又有多少人就像是黄合作一样,为了孩子依旧待在没有爱的家里,而那个家除了孩子,可能还会有酗酒赌博的男人,家暴普信的丈夫。我们终究只能抱着对世界的怜悯,无动于衷,因为我们自己也深陷泥潭,自顾不暇。
一个一直心甘情愿跟着男人受苦受累的原配妻子,何曾几时她也是西门屯的一枝花。
而在下一章则是这个可怜女人接下来的报复,和艰难扛起这个家庭的勇敢,此时我才发现,我对这个坚强的妇女唯一的印象竟然还是她的那位风流的妈——吴秋香,而下意识认为这也是个坏女人,其实这个"坏"妈又何尝不是一个母亲呢?
此时此刻我的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莫扎特先生的《安魂曲》中的《Hostias(牺牲)》——就是你曾应许亚伯拉罕和他后裔的。
很快,蓝解放和庞春苗私奔,接踵而至便是迎春去世,莫言先生在这一章的描写方式非常有趣,一段是蓝解放出演电视剧,一段是迎春的葬礼,两边互相交替,就像是时空重叠了一般,又让我回想起《酒国》半真半假似的小说,醉醺醺的分辨不清到底是在哪头,大概就是美剧《亢奋(Euphoria Season)(2019)》的Rue(茹)在派对吸嗨了的旋转房间镜头的感觉(在B站有剪辑,非常惊艳的服化)。
这场葬礼就像是开了个头,一封死神的来信,黑白无常的提醒,金龙在葬礼现场死去,合作身患癌症,庞抗美在狱中自杀,老蓝脸和西门狗相继去世。所有死去的人或者动物都被埋在那个单干户的土地上,一切来自土地的都将回归土地。(我的女儿(劳拉)她终将重返锈湖(bushi))
而就在所有人都在崭新的开始时,庞春苗怀了孩子后意外出了车祸,命运总是这么造化弄人,蓝开放苦追许久后终于与庞凤凰修成正果,却得知两人其实是乱伦,这个一生光明磊落的孩子开枪自杀,我就像是一个想要阻拦但是却被穿过的虚影,无法改变既定的现实,而在千禧年时,庞凤凰分娩并失血过多而亡。
我的眼中还是那个小公主小凤凰,饱经风霜,在即将拥抱幸福的那一刻却见到爱人和爱猴在面前去世。 只留已经苍老的蓝解放和黄互助在世间继续为未来奔波——就像是余华先生的《活着》,福贵一人牵着老牛活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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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日谈:从所有人的名字其实就可以看出来,西门 闹——被闹死了、西门金龙,西门宝凤——这两个西门嫡系的宝贝、西门欢——让全家欢乐的宝贝、黄合作,黄互助,庞抗美,蓝解放,马改革,蓝开放,蓝千岁——顾名思义,合作互助,抗美援朝,解放了,改革开放了,千禧年、庞凤凰——全家的小公主。 我推的莫言,这里不得不提起余华先生说的一句话:"妈的,写的那么NB,woc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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①此处指西门闹被一枪毙命。
②英国左翼作家乔治·奥威尔于1949年出版的长篇政治小说,被誉为反乌托邦三部曲之一。
③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·马尔克斯创作的长篇小说, 是其代表作, 也是拉丁美洲魔幻现实主义文学的代表 被誉为“再现拉丁美洲历史社会图景的鸿篇巨著”。
④摘抄段为本人最受触动的一段章节,附带黄合作雨天铲屎那段。(我自从看了三天两觉的《惊悚乐园》这辈子就和屎尿屁过不去了
#鼠你毁我青春呜呜呜(bushi)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