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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我的包里有一把枪》
今天去坐地铁的时候,我最害怕的那件事情还是发生了。
正当我准备像往常那样走过安检口,机器突然警报大作。紧接着,武警猛地起身,一把将我使劲按在地上。
“你包里怎么会有一把枪?!”他大声问道。
“我包里怎么可能会有一把枪?!”我大惊失色。
是我过于敏感而焦虑,之前设想过无数次“万一我经过这道安检门时,包里突然出现一把枪怎么办?”这样幼稚而不切实际的问题。这是不可能发生的事,但它就是发生了:一把货真价实的手枪正躺在我的书包中,枕在那一堆手稿之上,安静,冰冷,一击致命。
我没有枪,我也没有把枪塞进我的包中。在这里,根本不可能搞到枪。
我想都没有想过要给自己搞一把枪。
很多关于我自己的理论我都迷迷糊糊,但我能肯定:
我不知道我自己的包中有一把枪。
在一队武警的押送下,我被拷进了一间四周密不透风的小房间。包中的所有东西都被整整齐齐地摆在桌上:水杯,胃药,创口贴,笔记本.......他们开始盘问关于我的一切,关于我的生活,关于我的经历,关于我的家庭:我就那样一丝不挂地站在镁光灯下,众人的目光正如我刺破皮肤的指甲,足够鲜明也足够生动。不知为何,现在的我却冷静无比,连最基本的恐惧也抛之脑后了,只是机械而麻木地一一回答他们在意的每一处细节:在长达20年的人生中,没人关心过的那些内容。面前的灯光变成了模糊的光晕,这和每天下午透过绿荫的光斑何其相似,那时再温柔的日光,被白纸反射后也会变得无比刺眼。那又怎样,我不在乎。只要拿起笔,那些扰人的细节都没那么重要,置身于温柔的绿色中,我是一种近乎出世的状态,什么也不用管,什么也不用想,只用专心地在纸张上搭建自己的王国。我根本快乐得像个炫耀玩具的孩子。
“你在写什么?”
总会有这样好事的人这样问,而这样毫无边界感的发问只会让我冷汗直流。它们会从额头上往下爬,爬进拧着的眉毛,然后是没法完全睁开的双眼,头好疼,胃好疼,太阳好大,好恶心,好想吐。
“没什么,在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。”
让别人看见自己在写什么是一件很羞耻的事情,像是赤身裸体地站进画廊,把自己身体的每一处不完美全部交给观众细细打量。
我记得那时阳光很强烈,却一点温度也没有,只是晒,把我的指甲都晒成透明的,细细的血管在其下涌动。我也在别人的目光中变成透明的,胃中的内容物一览无遗。
太阳足够刺眼,让睁开眼睛变得像一场酷刑。正如我现在面前的那轮强光。
在我发呆的这段时间,嘴无意识地回答了所有物件的来历,用途......除了桌上的那一摞累得高高的手稿。
你们不打算看看那个吗?
“你真的没带枪吗?”
“没有。”
“那你走吧。”
审讯竟不可思议的简单,在刚刚的一通询问后,没有罚款,没有拘留,没有批评教育,没有,没有,什么也没有。
一切都像一场梦,先是一把凭空出现的手枪,然后又是这场儿戏般的询问:所有连我自己都毫不在乎的细节全部细细研究,除了那摞手稿,没有人关心那个:他们的表情冷静而严肃,像商场里的假人模特,透出强烈的不真实感。而那把莫名其妙的枪,又莫名其妙地消失,就像这次询问莫名其妙地结束,没有任何结果。
我开始收拾东西,把一地生活的狼藉一点点往包里塞。
“你们还没问这个呢,这是我的手稿,你们不看看吗?”
惊人的沉默,除了我心脏的咚咚声,甚至包括血从大脑回流的声音。
我自讨没趣,只好背着书包离开了。走出房间的一瞬间,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般,我好端端地站在地铁安检口,大梦初醒。
今天是去投稿的,然后去医院拿药。很久以前我就听说那家杂志社对稿件要求非常严格,大多数文章看都不看,连退稿信都不会有一封。所以我决定抱着这堆纸,亲自去它的线下地址问个清楚,即使是被当场退稿了,也不用我苦等几个月。然后顺路去医院拿药,用来治疗我因精神压力过大而引发的癔症。
我曾动笔写过很多东西,长长短短的小说,散文,诗,什么都有。它们一层又一层地将我紧紧裹住,构成足够温暖也足够坚固的盔甲。我是一只牡蛎,用厚厚的文字构建绝对的安全感。和别的闪烁着光芒的人相比,唯一的优势便是这层灰色的壳。
无论何时都是这样,你必须要拥有至少一样过人的特质,否则怎么心安理得地和朋友们站在一起呢?尤其是当他们都比你优秀十倍,一百倍,乃至一千倍时?一切友谊至少有一样是对等的,否则无非强者对弱者施舍抑或弱者对强者的迎合。让自己的盔甲变得越来越厚实,是我能和他们平等对话的唯一门票。
比如A君。我称他为A,因为他总是那个第一名,26个字母中毋庸置疑的那个“A”,完美,无可挑剔,内核稳定。而我唯一比他拥有更多话语权的,便是文字。只有在讨论创作时,我才能获得同其他事物完全对等的“优越感”。
是的,在这样无比主观,无法评价的事情上,我才能够暂时躲进夜郎国。
所以文学在某种意义上,是一座架在我与A君之间桥梁,但仅允许单向通行。事实上,为了维持我与A君之间的友谊,我亲手建起了无数这样的桥,但它们没有任何一架属于我,除了文学。这让我感到安心。
直到那一天,A君突然告诉我,他一直想写小说来着。
“真的假的?你写完了请务必给我看好吗?”
那一刻起,终于有一架桥允许我们双向通行。我复苏了,像等待了一整个冬天的那只黑熊。我的小小城镇终于迎来真正意义上的第一位访客。
可是,为什么胃又疼起来了。
你打算写什么?怎么写?内容是什么?
伏笔是什么?线索呢?够不够打动人?
会不会超过我?
那之后的几天后,A君递给我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,4000字的小短篇,无疑是开给我的病危通知书以及绝交书。
还好我仍躲在夜郎国,读完了那个故事,它并未撼动城门半分。计分板上的比分仍是“99:1”而非“100:0”。我很知足的,只要有一点能够胜过他,就能小小的安心些,然后继续贪婪地和他做朋友。
“真的很精彩啊,好期待后续啊...你一定要继续写下去啊。”
一半是真话一半是假,其实只是如往常般为他提供足够的情绪价值,同时其实也是希望他能对我说:
“真的很精彩啊,好期待后续啊...你一定要继续写下去啊。”
可他没有过,一次也没有。
有时我向他发送的文件,直到过期了也没有被下载。
亲爱的A君啊,请问。
你是真的愿意迈过那座桥,和我做朋友,还是仅仅出于礼貌?
终于到站了,我的思绪也回到眼下。从这里出发,还要走上三公里才能到达杂志社门口。怀中的一摞手稿紧紧贴着我的胸口,此刻正随着我的呼吸起起伏伏,它们是温暖的,带着我手指和笔尖的余温,那是无数个日与夜间一万次的摩挲。
其实我还遇到了B子,小C,D老师.......其实我也很害怕失去他们,只是,他们没有一个人害怕失去我,为了死皮赖脸地能和他们继续做朋友,只要我主观意识不松口,无论如何我都能拿到“创作”这一分。
但其实我比谁都清楚,那一分有多么摇摇欲坠。他们是会看完我写的东西,然后给出满溢的好评。但如果所有的赞美与肯定,其实都是他们的社交辞令;如果我写的东西其实烂透了,连我那唯一拥有的一分,也无非他们的怜悯与同情?
一直以来,忧心忡忡地,赤足走在碎石铺就的小路上,究竟是为了什么?
一开始是为了看到一个个人物在自己的笔下获得生命,那近乎人生最大的乐趣;后来变成了情绪的宣泄,所有为了不伤害别人而未被表达,强行消化的东西,以更丑恶的形式在纸上重生;到现在我竟完全忘了自己为什么还要这样继续下去。
是啊,那你为什么还要写作?
因为总假想着有人想看,我也想写,后来就成了不可割舍的,我的一部分。
最丑陋的一部分。
我总得擅长点什么东西吧,否则怎么能获得别人的认可呢。
现在我想要获得成就感,想被满足,想让你们发自内心地认可我,想让你们真的喜爱我的作品,想心安理得地和你们继续做朋友。
“这篇文章我写了好久啦,你愿意看看吗?”
我再没有别的什么东西值得拿出来了。
如果有杂志愿意刊登我的文章,大概就算被认可了吧:我拥有和你们对等的能力。
即使生命短暂如划亮的火柴般的蜉蝣,也会想化身为灿烂的烟花。
哪怕只有一瞬呢?
可是等我找到那个地址,那里已经没有人了。玻璃门上积了厚厚的一层灰,“转让”两个大字,像是对我的嘲笑。
为什么?
从我开始写作起,就梦想着有一天能在这上面发表文章,为此做准备,我已经给许多不同的杂志社投了许多不同的文章。无一例外,不是被退稿了,附件里的文章都没被打开看过。这家杂志社是我的最后一次尝试,也是我最后一个最远大最狂野的梦。
可是这里一个人都没有,他们的线下地址早已被转让出去了,那我去哪儿找他们?
甚至还没有开始,就已经结束了。
抱着那一堆废纸的我,已经没有地方可去了。
走出大楼,门外的太阳一如既往地刺人,我的头好疼,胃也好疼,这里人好多,好反胃,好想吐。
这些东西到底有谁愿意看?空气的温度很高,血和汗液却如此冰冷,我的河流早已冰封,再等不到一个春天。
“叮铃铃。”
是A君的来电。
“喂,你现在方便吗?有事要跟你说。”
“等一下,你觉得我写的东西怎么样?上周发给你的那个你看了吗?”
“还没看,先不说那个,给你说个好消息,我的小说被一家杂志征用了!”
“真的假的!?那真是太好了,恭喜你啊!我刚刚也试着去《梦乡》投稿了来着。可惜那里没人。”
“就是他们征用了我的稿件!”
我几近晕厥。
不可能,不可能,不可能。
我给他们编辑发的文章,到现在为止都没被打开过。而他们不仅看了A君的小说,还征用了A君的小说。
这不可能。
电话那头,A君的声音如此灿烂明媚,如同我眼前的阳光。头好痛,好晕,好想吐。
“一个小时之后能来我家一趟吗?我请你吃饭。”
“好啊,刚好我随身带着我写的东西呢,你可以读读看。”
“哦,而且我给你说,我第一次给他们投稿,第二天就被征用了!”
后面A君在电话里说了些什么,我都没听清,也不想听清。太阳太灼人,光是靠近也会受伤。果然,差距太大的两个人是没办法正常地相处的,我还有什么资格和他站在一起?我无非是A君茫茫多朋友中的一只老鼠,在失去了文字之后又能怎么被看见呢。
那你为什么连医院都不去了,还是往他家的方向去呢?
我知道他,在接下来的时间里他会把这个作为聊天时的谈资,把我最在意的那块伤疤反复揭起。其实我们的关系早已是空中楼阁,无非在等一个彻底撕破脸的契机。在被嘲讽与轻视无数次后,我最后的阵地也已失守。这是施舍,把他多余的,剩下的情绪价值施舍给我。
其实我一直都知道,我只是一直在欺骗我自己“一切都挺好的”。A君的朋友圈子里缺一个小丑,而为了能获得虚构的友谊,即使是伤害我也甘之若饴。
亲爱的A君,你永远也想象不到一个人为了得到关注与尊重,愿意付出什么样的代价。而你估计也永远想象不到,我无法变现的病态与愤怒将会有多么丑陋。
又一次地经过了地铁安检口,机器突然警报大作。
这一次,安检员却只是平静地抬起头来,几乎不动嘴唇地说:
“你包里有一把枪。”
“我包里有一把枪。”我机械地重复道,下午那把消失的枪再次出现,货真价实,安静,温暖,一击致命。
我把它紧紧捏住,那刚好可以塞进我的书包侧兜。
“你终于来了!快进来快进来,等你好久了。”
“祝贺你啊,写作也这么厉害!其他人呢?”
“今天就叫了你一个,毕竟你写作也这么厉害,就当交流心得罗。”
你写作也这么厉害.......
“你先坐会儿,还有一个菜,我马上去炒。”
A君一直自己在外租房子住,独立,自主,成功。小小的房子被他布置的温馨而精致,布艺沙发恰如其分的柔软,但坐在上面只会让我坐立难安。
我还没来过A君的家,而有一件事我已经好奇很久了。
那天顺手把我给他写的贺卡扔进垃圾桶,到底是无心之举,还是一直如此?
他真的如此厌烦我吗?
“我能参观一下你的客厅吗?”
“当然可以,请自便。”
我既害怕什么东西也没看到,又害怕全在垃圾桶里看到。我蹑手蹑脚地前进,干着一件最不道德的事——窥探他人对自己的看法。
真的,全部都在垃圾桶里,贺卡,折纸,扭蛋机里的塑料小猫,厨余垃圾以及我幻想“我们是朋友”的残渣。
“吃吧,一个小时的快手菜,尝尝手艺?”
说实话,我一口也吃不下去,那些东西像是用我的残肢做成的一般,接下来他会说些什么,无疑是最残酷的刑罚,作为一个梦想刚被捏碎的人,听一个成功者夸夸其谈。
“我都没想到.......他们过稿特别快,简直像梦一样....”
“是啊,真是太厉害了。”
一时两人都无言,胃里的自卑感与莫名的愤怒张牙舞爪。
“你没去投稿吗?你写作不是挺厉害的吗?”他轻轻笑起来,像是在开玩笑,又像是在讽刺。
“还没去呢,我把手稿带来了,就上周给你发的那个,今天总能看看了吧?”
“再说吧,我挺忙的,还要给他们回稿,先吃饭吧。”
脑内一阵眩晕。
“A君,我有个很奇怪的问题,你一定要如实回答好吗?”
“请讲。”
“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?会给你带来快乐?还是困扰?”
啪—————
窗外,不知何处放起了烟花,这里是市区,按理说根本不可能有这样的事发生。
啪—————
足够绚烂,足够盛大,足够孤独。从升起到绽放再到消失不过一眨眼,但所有人都会抬起头来,并在他们的眼中残留一秒。
我要怎么做才能让我真正被你们看见,哪怕一秒?
“挺好的啊,你又怎么了?每次都一直确认别人对自己的看法,真的有必要吗?”他笑得无声。“总有一天会把别人问烦的。”
“但是你也从来没有给过我明确的答复不是吗?”
“你是不是有点太自我中心了?明明是每个人都有他们自己更重要的事要做,为什么你总觉得好像全世界必须围着你转?”
“什么意思,我不明白。”
“我觉得你挺好的,真的,一直很温柔,很善良,非常有趣也很可爱,很热情也很真诚,这都是很多人不具有的特质啊。”
“那你觉得我写的东西呢,他们怎么样?”
A君愣了一下。
“说实话,那些东西,换随便一个正常人来看都会觉得不舒服吧。”他笑嘻嘻地开着玩笑,看上去恶心至极,“其实我们只是不想让你太伤心罢了,其实你写的东西没有文采,行文也不流畅,情节也许不吸引人,完全是你在自怨自艾,这样说你满意了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我给你说了很多遍了你写得真的很好,却还要一直追问,那你想要的答案会不会是这个呢?”
不可能。
绝对不可能。
这不是他的真实想法。
我费尽心血搭建起的,赖以生存的世界,不可能被这轻飘飘的几句话击碎。
啪—————
烟花的光芒借由护栏反射进屋中,在我们之间留下不规则的光斑。
“我想先走了,突然有点不舒服,抱歉。”
我背起书包,向门走去。
“开个玩笑开个玩笑,别那么小气嘛,我知道你很喜欢自己写的东西,但为什么大家都不想看,杂志社也不愿意收,是不是真的出问题了呢?”
“没有没有,不是你那句话,只是真的有点不舒服,我先走了,下次再聚吧。”
“总觉得你今天好奇怪,我猜猜,该不会是被拒稿了,然后憋屈成这样?没关系,下次再来吧,不是人人都能像我一样一投即中的。”
“你懂什么!你知道什么!?你凭什么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,一脸带笑地给我说这些话?!”
“你到底怎么.......”
“你闭嘴!你说我真诚,好,告诉你实话吧,我一直在撒谎,我一直压抑我的所有个性来讨好你们,你以为是因为什么?我也想拥有真心的朋友啊!?
无论你们再怎么开过分的玩笑再怎么排挤我,我都假装不知道,你以为又是因为什么?我要的不多吧?我只要你们能把我当做你们真正的朋友,而不是那个精神病,那个怪胎,那个哗众取宠的,想跳楼最后都没勇气的胆小鬼!
你永远都那么自私,那么个人中心,那么低情商,永远只输出自己观点,永远不愿意听我说话。然后又装出一副友好的样子,假惺惺地和我联系。如果真的这么看不起我,你可以直接说啊!!”
“你先冷静一下.......”
“我问你,我写的东西,你真的想看吗?你真的看了吗?”
“还没有,但是.......”
“那只需要花费你五分钟啊,你能不能施舍给我哪怕五分钟!?”
我向门口走去,打开门,侧兜里那把沉甸甸的枪摇晃着,和心脏跳动的频率相同。
“先别走,你到底怎么了?你想太多了,没有人看不起你。”
“那你们为什么那样对我?为什么你们都不肯认真看一眼我写的东西?为什么《梦乡》采用了你的稿件而不是我的?”
“唉,你怎么变成这样了......你的人生又不是只有文字啊,而且也不是必须要靠别人的认可才能证明自己的价值啊。”
“我想被你看见,我想被你认可。我想听你亲口说出’你是我的朋友‘,我想你真心喜欢我的文字。没有,一次也没有!”
“我看今晚你有点太过火了,差不多得了哈。而且话又说回来,就算你写得没我好,承认这一点又能怎样?”
“这是我唯一可能超过你的事啊!创作的能力是我最后的东西啊!”
“我一次又一次把自己血淋淋地撕开,穷尽我的一切去拼命表达。到底是为了什么?你真的不明白吗?不是为你和你的朋友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啊!”
“神经病,我看你疯了差不多,小B果然说的是对的,你这么极端的性格,写什么东西都是那样,你那不叫创作,你那是卖惨。”
“那是我的一切!“
“把我的梦还给我!!!!!”
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我开枪了。
那把铅色的凶器终于派上用场。A君倒在血泊中,还带着他那令人恶心的笑容。鲜血喷溅在墙上,像是烟花,属于我一个人的烟花。
他终于死了。
这次计分板上的比分是0:0。
A君死了。
A君死了。
既然我们的友谊就此定格,我就再也不用担心失去A君了。
等等,还有一件事——
如果现在A君死了,那么《梦乡》就刚好缺了一篇投稿,那刚好是属于我的位置。
我废了好大的力才把A君的身体分成方便携带的几部分,装进一个又一个黑色的垃圾袋,和我送他的那些礼物一起,向外走去。今天不知道是什么节日,满天都是绚丽的烟火,把黑色的天幕染成梦一般的颜色。属于我的机会终于到来,破碎的我带着破碎的A君,一起往《梦乡》杂志社走去。
不同于下午荒凉破败的景象,此时的杂志社不知为何灯火通明,里面的编辑忙忙碌碌,穿行于堆积成山的稿件之中。就好像在我去A君家的一个小时中,他们瞬间完成了重建。
“你好,我来投稿。”
无人理会。
“这篇文章我写了蛮久的,你们愿意看看吗?”
明明有无数人从我身边走过,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为我停留。
“A君死了,你们现在应该缺一篇稿子,所以我来投稿了。”
我的声音像是一块扔进深渊的小石子,激不起半点水花。
砰。
砰。
砰。
血色的烟花在大楼中央绽放,而我,正站在爆炸的正中心,盛大极了。没有尖叫声,没有挣扎,没有打斗,我开了55枪,世界都安静了。
第一次拥有了那么多读者(或者说是听众),在他们软塌塌的躯体之上,我声情并茂地念起那个投入无限心血的故事。
窗外的烟火热烈极了,像是在道贺。
接下来要去哪里?
大概我马上就会被警察带走吧?报道的时候又会说些什么呢?然后就会是网友们对我信息的无限挖掘,当然,最引人注目的,就会是“凶手的创作”,会有无数人反复琢磨那些文字,挖掘我埋下的所有伏笔,对着每一处表达分析我的心理状态。
所有人都会看见我,所有人都会去读我写的故事,所有人都会抬起他们的头,如同去看炸开的烟花。
那从现在开始写吧。
在弥漫的铁锈气息中,我近乎狂草地奋笔疾书,那将会是我人生的最后一个故事,也会是得到最多关注的故事。
我竟如此自由洒脱,那种由创作所带来的最初的,最纯粹的快乐将我轻轻包围。我再也不需要那层壳了,没有什么能阻挡我。
写完就去自首吧。
等最后一个字被放在纸上,已经是第二天的下午了。
“我杀人了,我杀了A,还杀了很多其他的人,我在《梦乡》杂志社,你们快来吧。”
“对不起,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。”
“我真的杀人了,快来吧,来把我带走。”
“对不起,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。”
怎么可能?
正当我万分疑惑之时,电话响了起来。
是A君的朋友小B。
“你现在有空吗?A君说请大家吃饭,专门让我给你打个电话来告诉你哦。”
“不可能,绝对不可能!”我歇斯底里地叫道,“A君已经被我杀了!他已经死了!”
“开什么玩笑啊哈哈哈,A君好端端地坐在这儿呢,快来吧,就等你了。”
电话那头是众人刺耳的哄笑声,紧接着,电话挂断了。
绝对不可能。
我飞奔过去,所有人围成一桌,包括A君在内,他还是那副样子,笑嘻嘻的,完美无缺,从不被任何事情困扰,和他的朋友们谈天说地。
“终于来了,脸色怎么这么差?快坐,就等你了。”
不可能。
A君不可能还坐在这里,他已经死了才对。
“既然人都到齐了,我来说一下今天的正题,我的文章被《梦乡》征用了!就拿稿费请大家吃饭罗。“他兴高采烈地宣布道。
“恭喜啊!”
“太厉害了!不愧是A总!”
“欸,你呢?你不也投稿了吗?结果怎么样?”
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我,期待着我给出一个答复。锐利无比而毫不留情面。
“等一下,我上周给你们发的我写的那篇文章,你们看了吗?”
无人在意。
桌上重回热闹万分的气氛,大家都在拿A君的成功起哄,都在祝贺他又获得一个对于他来说小小的成就。
我悄悄地打开门,走了出去,没有任何一个人注意到我已经离开。
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。
A君没死,文章发表了,大家还是那副模样,一切如常。
直到最后,我的文字还是无法成为良药,也无法成为剧毒。
窗外,夏日的蝉声此起彼伏,正如滔滔不绝的喝彩声。
“接下来,最佳文学奖的获奖得主是.......他的文字以细腻真实的情感.......”
该我上台领奖了。
窗户半掩着,我终于爬上属于我的领奖台,去兑现3年前那次因为怯懦而未完成的壮举。
只要这次再勇敢一点,再勇敢一点点......
在半空中,我终于如愿变成最灿烂最热烈的那朵烟花,足以让所有人驻足观赏。
砰————————
(完)